所有语言都是谎言一个哲学家的思考
作者
褚士莹
语言的本质是「谎言」,是一群人特定的思考方式、价值观的展现。
我最近回到久违的埃及,但这次,并没有到过去读书时的大城市开罗,而是直接到遥远的红海潜水,一偿多年来的宿愿。
我们住在一艘专门潜水的船上,船上有26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潜水高手,由一个来自瑞士的潜水向导朋友包船。大家虽然彼此不认识,但都是这个瑞士人的朋友。有来自奥地利的心理治疗医师、纽约的韩国企管顧问、德国籍的印度软体工程师、在急诊室见惯生死的医生、来自巴塞隆纳的线上行销、在墨西哥当专业潜导的法国人、来自瑞典的运输工程师、泽西岛的政治家,也有和我一样在国际NGO组织工作的人。换句话说,我们都很不同。
当我们在潜水台,准备潜水装备的时候,来自埃及的船员就会搬出一台廉价的喇叭,开始放音乐,通常是各式各样阿拉伯文的流行歌曲。这时神奇的事发生了:虽然很多时候,大多数人完全听不懂音乐的内容,但是从那一刻开始,我们可以放下彼此的不同,随着音乐摆动、露出微笑。
这让我想到一个音乐家朋友,多年前告诉我为什么他会选择音乐的原因:「我选择用音乐说话,而不是用语言说话,因为语言的本质是『谎言』,是一群人特定的思考方式、价值观的展现;但是音乐的本质是『真实』,每个人都会通过心灵,产生自己的见解。」
接受「语言是必要的说谎」我的法国哲学老师奥斯卡也曾经这么反思:
「从我很小的时候起,我就一直认为撒谎,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,都是人类及其言语的基本特征。因疏忽而说谎、因委托而说谎、因无知而说谎、因不连贯而说谎、因自负而说谎、因习惯而说谎、因自满而说谎、因偏心而说谎、因循规蹈矩而说谎等等。这里的重点,与其说是坚持谎言不道德的本质(虽然这个维度不应该被忽视),不如说现象本身包括隐藏真相、淡化真相、扭曲真相、颠倒真相、修改真相、淹没真相、延迟真相、修饰真相,以及忽略我们所知道的许多真实事物,而这一切都是从主体怀疑任何干扰的那一刻开始的。」
既然语言的本质是说谎,那么我们是否不应该相信语言、甚至屏弃语言?奥斯卡说恰恰相反。这些年来,在经历和反思的帮助下,或者因为慢慢侵入身体和灵魂的疲劳,磨灭了思想的激进性,他「肆无忌惮」地承认了谎言的必要性和美感。
悖论或矛盾,好像是所有言语的起源。无论如何,言辞是先验的,而哲学践行中所涉及的纪律,多倾向于当我们在对方身上看到谎言时,抓出不真实之处,不只是以一般或抽象的方式,而是一个不漏地揪出每个有意或无意的谎言。也就是说,我们可以先接受「语言是必要的说谎」之后,再来寻找医治的方法。
不说话、没有语言、没有个人价值观至于要如何当一个治疗谎言的医生呢?奥斯卡回忆他十几岁时与柏拉图的相遇,是他成为哲学家一个重要的转捩点。
苏格拉底形塑了一个角色,通过追求真理,努力揭露谎言、揭露裂痕,以具体而坚定的形式来揪出谎言。无论是明显的谎言或微妙的谎言,故意的谎言或强加的谎言。对少年奥斯卡来说,遇见苏格拉底无疑是找到了一位可以追随的导师,虽然他们的时代隔了超过两千年。
奥斯卡说他回想这段寻找苏格拉底的经历时,不确定这算不算幸运,但对于他这样一个生长在北非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,在加拿大求学,年轻时甚至加入共产党,故意在不同的语言、意识形态、不同的谎言之间冲撞,一个充满挫折的「异乡人」,苏格拉底提供了重要的指引。
「……我在许多国家、许多城镇度过了我的年轻时光,不断地搬家、流放,无论身在何处,我始终是陌生人。陌生人,无视规则的人,违反既定协议的人,说不该说的话的人,质疑不该说的人的人。只有面对抵消、背井离乡的人,才能理解一个特定的社会,通过其文化,知道如何强加禁忌和沈默。对于其他长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,这种繁琐是很难察觉的。」
回到红海的潜水船上,我看到26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潜水员,和将近10个来自埃及的船员,海洋是我们共同的底层信仰──虽然有人是基本教义派,有人则是初一十五偶尔吃素的随意派,但海洋和音乐,是我们打破语言限制的工具。
在潜水台上,我们只听音乐,不说话;在水下,我们也不说话,只能使用全世界共通的简单手语,毫无误解的理解彼此要说的话。我OK。你OK吗?我有问题。我的耳压不平衡。章鱼。鳗鱼。海龟。魟鱼。上去。下去。氧气用完了。前面有冷流。没有语言的装饰与雄辩,没有个人价值观,也没有灰色地带。
这让我理解了为什么以语言为工作的我,会喜欢上潜水这个刻意遮蔽语言的嗜好。虽然我不像奥斯卡那样,是个哲学家,但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式,走上另一个求真的过程。
你呢?你用什么来拆穿、疗愈「语言」这必要的谎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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